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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5章 小海女
    东海国,渔村。
    夕阳熔金,將这座依偎在蔚蓝臂弯中的小小渔村温柔地浸染成一片流动的琥珀。
    海面上,碎金般的余暉隨著舒缓的波浪起伏跳跃,仿佛有无数散落的金箔在水面嬉戏。浪不知疲倦地扑向岸边黝黑的礁石,每一次撞击都迸发出银亮的泡沫,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哗啦声响,旋即又在沙滩上留下湿润的痕跡,迅速渗入沙粒的缝隙。
    此刻,正是供奉海神的庆典最热闹的时分。
    在沙滩中央,一座用饱经风霜的老船木搭建的祭坛巍然矗立。
    坛身上,匠人用刀斧刻下浪翻滚的纹路,粗獷而充满力量,仿佛凝固的海潮。坛顶供奉著渔民们最虔诚的心意:最新鲜的鱼虾鳞片闪亮,饱满的稻穀堆成小山,洁白的海盐结晶如同细碎的星辰。
    坛中央,熊熊的篝火正燃烧得炽烈,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著渐暗的天空,发出噼啪的欢唱。跃动的火光映照在围绕祭坛的渔民们脸上,一张张被海风和烈日打磨得黝黑髮亮的面孔上,此刻洋溢著纯粹的、发自內心的笑容,皱纹里都盛满了节日的喜悦。
    “咚!咚!咚!”
    雄浑的鱼皮鼓声由村中几位壮硕的汉子奋力擂响,节奏强劲,咚咚有声。女人们手持用各色贝壳精心串成的响铃,赤著沾满细沙的双脚,隨著鼓点欢快起舞。她们的腰肢扭动,贝壳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“哗啦”声,与鼓点交织成独特的韵律。粗獷豪迈的歌声在海风里迴荡,带著咸腥的气息和对未来的祈盼:
    “哎……出海得平安,海神睁开眼嘿!哎!嘿!”
    在震天的歌声与充满力量的呼喊声中,一位鬚髮皆白、腰背微驼的老村长,颤巍巍地举起浸染得如同酱油般黝黑的手掌,稳稳地捏著一根长长的木叉,叉尖上串著一条刚刚烤熟、滋滋冒著油、散发著诱人焦香的大海鱼——这是今日祭品中最精华的部分。
    老人眼神慈祥而庄重,小心地將烤鱼身上的部分,一一分给围拢过来的每家每户的当家人。
    当鱼身被分食殆尽,仅剩下一条光禿禿的鱼骨和那截象徵好运的鱼尾时,早已按捺不住的孩童们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,如同被惊起的海鸟群,一窝蜂地涌上前去爭抢。
    渔村的风俗便是如此,在这海神的庆典上吃到鱼头鱼身,不过是果腹之实;唯有抢到最后那条完整的鱼尾,才是天大的福气,预示著抢到它的渔民能在未来的出海日子里,平平安安、完完整整地归来,全须全尾。
    混乱中,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像一条灵活的小鱼,高高举起那条刚刚抢到手的、烤得焦黄喷香的鱼尾,从人缝里猛地钻了出来。
    一头乱蓬蓬的头髮如同被海风吹乾的海藻,小脸上沾著几粒细小的沙粒,身上的粗布衣衫破旧不堪,甚至露出了几处晒得黑红的小胳膊小腿,赤著的脚丫沾满了湿沙。
    她笑的格外灿烂,引得周围渔民们也跟著哈哈大笑起来。
    “小海女,今年又抢到鱼尾啦?”
    “是呀是呀!”
    小海女一只手举著鱼尾往外跑。
    有人问她要去哪儿,她也顾不上回答。
    就在她几乎要跑出人群边缘时,一个身影突兀地挡在她面前。
    小海女猝不及防,猛地停下脚步,因为惯性身子向前踉蹌。
    她惊慌地抬起头——
    面前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子,穿著一身便於行动的劲装,腰间束带紧扎,身姿挺拔,背后斜挎著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。
    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脸上那道醒目的伤疤,从左侧眉骨斜斜划下,掠过颧骨,几乎延伸至耳根,像一条狰狞的蜈蚣,將她原本可能英气的脸庞衬得冷硬而凶悍,眼神锐利如鹰,带著一种生人勿近的审视感。
    小海女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和她脸上的伤疤嚇了一跳,下意识地就想往旁边躲开。
    然而慌乱之下脚步不稳,脚下被一块凸起的贝壳绊住,顿时惊呼一声,眼看就要向前扑倒。
    就在她即將摔倒的瞬间,一只带著薄茧却异常稳定的手闪电般伸过来,稳稳地抓住她细瘦的胳膊,將她失衡的身体拉回来。
    “小姑娘,慢点跑。”
    小海女点点头,怯生生看著这个面带凶相,一看便不好惹的中年女子。
    中年女子儘可能和蔼地笑了一下,面上伤疤更显狰狞。
    “小姑娘,我问你一件事,在这附近,你见过一个白头髮、背著剑的人?”
    小海女疑惑地看著她,摇了摇头。
    中年女子有些微微皱眉:“不在附近吗?”
    按照標记来说,应该就在附近才对。
    又想了想之后,中年女子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根葫芦来递给小海女。
    “给你,拿著吃吧。”
    小海女顿时后退一步,连连摇头。
    中年女子略无奈地笑一声,也没再多说:“算了,我再找別人问问去。”
    转身向著载歌载舞的渔民们走去。
    小海女等她走远了,便继续奔跑,跑过沙滩,直到一处远远的海边岩石之后,撞到一袭白衣的叶孤星腿上。
    叶孤星低眉看去,隨后眉头微微一皱。
    “你来的时候遇上了谁?”
    “一个脸上有疤的女人,看上去很嚇人,她还跟我打听你——我看她怪嚇人的,就没有跟她说。”小海女说著话,又举起手中鱼尾,献宝似的,“你看你看,我今年抢到的鱼尾!”
    “谁拿到鱼尾,谁就会平平安安。”
    “现在我把这个鱼尾给你吧!”
    “我可当不起。”叶孤星眉眼冷漠,淡淡说道,“这孩子跟我相处时间不短,你们这些不走正道的魔修瞒不过我的。”
    “亏你们能找上门来,还不快从这孩子身上滚出去?”
    小海女怔了一下,口中忽然怪异地嘻嘻而笑:“怪不得圣血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,求到我头上来!原来你这剑修,真有几分玄剑宗的意思。”
    “不容易呀不容易,小小的南域,居然还能有你这等人!”
    “要不要——”
    未等“小海女”再次开口,叶孤星已经並指如剑,点向她眉心。
    “小海女”顿时尖叫一声,倒退开来:“你疯了?”
    “你要杀我,就不怕把这小女孩也杀了?她心里可对你喜欢的很呢!”
    叶孤星冷著脸,一言不发。
    类似的情形,他已经经歷过。
    他再也不想犹犹豫豫,被魔修得逞,最后也保护不了自己在意的人!
    这孩子若是能救下来,叶孤星自然尽最大可能把她救下来,若是救不下来,那终究也於事无补——无论如何,他都不可能犹豫妥协,靠魔修大发慈悲饶过这孩子一命。
    类似的事情,已令他有縈绕百年的切肤之痛。
    那一次,就是因为他的犹豫,因为那一点点对魔修信守承诺的希冀,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人,眼睁睁看著他们被魔修撕碎、吞噬。从那一天起,他就彻底明白:魔修不是人,是披著人皮的畜生;它们没有良知,没有怜悯,更不懂得悔悟;任何寄希望於它们大发慈悲的想法,都是最愚蠢的自欺欺人!任何一丝犹豫妥协,都是对无辜者的背叛!
    凡是魔修,都该死!
    若有无辜之人被它们牵连、残害,那既不是他叶孤星的错,也不是被害之人的错!错,只在魔修!
    他唯一要做的,就是杀!百倍、千倍地杀回去!將它们彻底从这天地间抹除,碎尸万段,挫骨扬灰!
    百年的切肤之痛、刻骨之恨,早已让他面对魔修再无犹豫。
    这孩子,若能救,他拼尽一切也会救。若救不了,那也只能是命数!无论如何,他绝不会再给魔修半分可乘之机,绝不会再让自己优柔寡断。
    怀著这斩钉截铁的决绝剑意,叶孤星的剑指没有丝毫动摇,只有一往无前的杀伐。
    那附体小海女的魔念,终究只是一个金丹魔修隔著遥远距离投射而来的一缕神念,侵蚀一个毫无防备的凡俗孩童尚可,在叶孤星这等心境澄明的金丹剑修面前自然毫无反抗之力。
    仅仅两个呼吸,叶孤星剑指点在“小海女”额头之上,一缕黑雾尖叫著被逼出,尚未成形、来不及说一句狠话,便被剑气绞碎。
    小海女睁开眼睛,呆呆看著叶孤星,浑然不知自己曾被魔修附体,便又昏睡过去。
    这边既然动了手,面带伤疤的中年女子陈瑛便察觉动静,不多时便匆匆赶来。
    “师尊!刚才是圣血那个魔头吗?”
    “不是,好像是圣血找了什么帮手来,听口气似乎是中天域的。”叶孤星凝目看向陈瑛,“你来找我又有何事?”
    “万春谷那边传来消息,说是已经打听到中天域更多事情,中天域九大宗门似乎因为什么天象昭示,认为南域、万春谷有什么人会祸害苍生。”
    陈瑛说道:“太上长老请您回去定夺商议。”
    叶孤星半点迟疑也没有,直接皱眉:“一派胡言。”
    “中天域九大宗门之中,竟存在三个魔道宗门,六个正道宗门也与他们狼狈为奸,沆瀣一气。”
    “只看这魔修来到南域便和圣血勾结在一起,残害无辜生灵,便知道中天域所谓九大宗门皆是心性不明的糊涂之辈。”
    “什么天象不天象,若因为天象而惧怕,进而去残害別人,那也是心中有鬼,方才招灾。”
    说完之后,叶孤星弯腰抱起小女孩,递给陈瑛:“这孩子有些被伤了,若不带回灵剑宗静养,只怕会痴傻。”
    “你先看护一番,找她父母问问,最好能让他们答应下来。”
    “我要先把魔修找出来杀了!”
    篝火渐熄,渔民们未察觉沙滩另一处的暗流涌动。
    叶孤星踏剑离去,衣袂翻飞。
    陈瑛抱著昏迷的小海女,在喧闹的人群中找到她的父母,一对老实巴交、皮肤黝黑的渔民夫妇。
    那对夫妇正为找不到女儿而焦急,看到陈瑛抱著孩子走来,脸上还有一道嚇人的伤疤时,顿时升起了怀疑和敌意。
    “你……你是谁?我家小海女怎么了?”
    小海女的父亲握紧粗糙的拳头,紧张地盯著陈瑛。
    母亲则直接扑上来想要抱回孩子,却被陈瑛微微侧身避开。
    “二位別急,孩子没事,只是刚才受些惊嚇昏过去。”
    陈瑛儘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可信,但脸上的伤疤让她努力挤出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:“我是灵剑宗修士,也就是你们常说的仙师,方才……”
    她斟酌著用词,隱去魔修附体的骇人真相:“方才遇到些意外,一位高人出手救了令爱,但她神魂受了震盪,需要带回我宗门之內,以灵气温养方能恢復,否则恐有后患。”
    “灵剑宗?仙师?”小海女的父亲瞪大了眼睛,看看陈瑛,眼中的疑虑更深,“你说的高人……还有,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?孩子好好的去抢鱼尾,怎么就不省人事了?是不是你……”
    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,但意思很明显——是不是你拐卖孩子?
    陈瑛不免有些头疼,耐著性子,反覆解释,从灵剑宗的名声讲到神魂受损的后患无穷,又隱晦地提到“魔修作乱”。无奈这对夫妇见识有限,又爱女心切,加上陈瑛的“凶相”,让他们始终半信半疑,怀疑陈瑛別有用心。陈瑛劝说了大半夜对方依旧不信,只好拿飞剑演示一下,对方见后直嚇得瑟瑟发抖,但还是不愿意鬆口让她带走女儿。
    第二日天明之后,叶孤星踏飞剑返回,面色冷冽。
    这些该碎尸万段的魔修,比老鼠逃得都快。
    见到叶孤星脚踏飞剑,形同仙人般从天而降,被陈瑛劝了大半夜,怀疑她拐卖孩子的小海女父母纳头便拜且喜不自胜。
    “没想到我女儿还能当仙师!”
    “我们同意了,让她跟你们走!”
    陈瑛尷尬地挠了挠脸上伤疤,又看了看叶孤星——哎,跟师尊相比,我这卖相,的確差了点啊。
    片刻之后,叶孤星怀抱小海女,带著陈瑛乘飞剑踏空而去。
    那小海女呆呆愣愣看著周围,口水沾湿了叶宗主的白衣,洇出好大一块。
    东海国渔村在三人身后,渐渐化作黑点,又终於消失不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