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嘉守候在陈婉欣的旁边,和陈婉欣讲话。
单人病房,屋子里面没有什么东西,一张床,不锈钢的输液架,一排柜子,一张小桌,两个小凳子,还有周嘉自己带的瑜伽垫。
单人房很乾净,在墙上几处都贴著“禁止烟火”的標识,虽然地面的瓷砖和病床都有泛旧的痕跡,却让周嘉想起了待在產房的感觉,有些熟悉。
之前本来有考虑多人病房的,但是据说有些病友晚上喜欢打麻將,打牌,聊天,想了一下那个画面,热闹归热闹,但还是算了。
化疗也比想像中要稍微便宜些,一次化疗前前后后大概是一万多,能够报销不少钱,暂时是这个家庭还能够承受的地步。
陈婉欣之前会担心花蛮多钱,了解一下,一般到化疗结束,大概是十来万,如果花得太多,她其实是有点不太能接受的。
天已经黑了,屋子里面的长条的日光灯亮著,外面树影婆娑,可时间似乎又还早,才九点,远没有到睡觉的时间。
陈婉欣躺在那里,觉得人生好像总是那么几个点来回往返,之前是学校和家,现在是医院和家,在地图上画三角。
她轻声问。
“安安的生日礼物,你觉得送什么比较好?”
距离环安的生日还有十来天,周嘉这个时候又才想起这么个事来。
平时工作本来就很忙碌,再加上陈婉欣的事情,他东来西走,忙得不可开交,这件事情自然是被放在了脑后。
周嘉挠挠脑袋,脸上闪过一抹尷尬。
“我忘了。”
陈婉欣一嘆气,轻轻摇头。
“真担心你能不能把安安照顾好。”
是句玩笑话。
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。
针扎进了周嘉的心臟当中。
周嘉看著陈婉欣。
“我们俩当然能够把环安照顾好了。”
他没有过分去强调,只是补充了这一个前提,我们俩。
照顾环安不是他一个人的事,现在不是,以后也不是。
陈婉欣稍微转了一个身体,身上多了个装置,让她觉得有些怪怪的,总觉得像是什么摩托车的加油阀门,打开盖子就可以加油,又觉得好像差不多,都是补充燃料。
陈婉欣眨眨眼。
“嘉嘉,我们来说点成年人的话?”
成年人的话,这话好像蛮有歧义的,如果放在以前,多半是调情。
谈恋爱的时候陈婉欣有时候也会这么讲,躺在旅店的床上,手里面拿著旅游时候买的玫瑰酥,刚咬了一口,明明嘴角还有著玫瑰酥的渣,却要装作成熟的样子,朝著周嘉高高挥手。
结果周嘉每次凑过来,说了两句以后,陈婉欣又鎩羽而归,暗暗转过去,看著玻璃窗。
周嘉担心陈婉欣真的生气,又开始解释,不知道陈婉欣只是表面上不理他,实际上是在悄悄看周嘉在玻璃窗里面的倒影,眉飞色舞的,很是有意思。
顺便把嘴角的玫瑰酥偷偷吃掉。
周嘉凑近了。
“什么成年人的话?我最感兴趣了,正好环安不在,今晚只有夫妻你我二人,可以隨便讲。”
他知道陈婉欣是什么意思,他只是,在装傻。
他脸上的表情贱贱的,陈婉欣这个时候却没有露出反被调戏的表情。
陈婉欣微微张口。
“虽然我也抱著期望来的,但你知道,很多人都……”
一开口,就將屋里面原本和谐的氛围降到了冰点。
陈婉欣比周嘉冷静许多,似乎因为是自己的事情,能够这么坦然的说出来。
偶尔也会因为自己的事情感到难过,可能说不定也会在某个时候崩溃到嚎啕大哭,但陈婉欣现在很冷静。
“你应该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陈婉欣的声音很轻,在周嘉的耳边落下,却是重锤,敲在他的心上。
周嘉觉得这话来得是那么的要命,他应该明白,他是孩子的父亲,他是安安的爸爸,如果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,不,他开始痛恨自己的想法,没有三长两短,不会有。
那种理性的思考和感性在这个时候撞在一起,以至於他对自己產生了一些恨意,恨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,去想那个该死的未来。
陈婉欣继续说。
“这些话我没法对別人说,只能对你讲,我们是夫妻,所以我觉得,我们应该可以討论这些事情,嘉嘉,你是大人啦。”
在那个两人拥抱的夜晚说的话,陈婉欣这个时候再次讲了出来。
因为是大人,所以要理性一点,因为是大人,所以要做好心理准备,因为是大人,所以要正確地面对这一切……
陈婉欣之前似乎也在麻木自己,两个人对於这个悲观的结果从来都是闭口不谈,可陈婉欣有时候也觉得身体好像是有点糟糕,所以还是说了。
周嘉抓著陈婉欣的手,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假意微笑,又或者生气,一根筋从他的身体里面抽走了,那只手那么纤细柔软,周嘉的额头触碰著她的指尖,有些凉的指甲盖像是镇定剂。
“陈婉欣,你想说什么?”
“啊,你喊我名字了,好新鲜,你平时基本都不会这么喊我。”
“我只是,有点生气。”
“难得见你生气,但我们不得不考虑一下。”
“考虑什么?”
“比如安安,比如你……”
“正如你之前所说的,你觉得那是种我对你的误解,认为你需要相应的关照,现在你的行为,对我又何尝不是一种误解呢?”
两个人像是在打哑谜,可又交换了心意。
陈婉欣突然意识到了,她其实是在用冷静来逃避罢了。
自己的冷静对周嘉来说是个残忍的事情,她既然知道他爱著自己,就不应该说这些戳心窝子的话,或许她只是用这个话来表示缓解自己的不安。
周嘉说。
“我们相信化疗和医院,好么?”
他安慰著她,或许除了相信这个,他也没有办法相信別的东西。
陈婉欣的另一只手伸了过来,盖住周嘉的手。
“对不起。”
她难得地道了歉,两个人相比起来,平常周嘉道歉的次数比较多。
她对著周嘉轻声说。
“你过来一点,我想枕在你的手臂上。”
周嘉於是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,那个东西似乎比枕头要来得好用很多,又像是回到了刚谈恋爱的时候,如胶似漆。
陈婉欣於是再不说心理准备这样的话,两个人只是讲话,讲过去,讲现在,讲未来。
夜色漫长,有很多故事可以讲。